红楼札记：“旧帕”的情谊

    □ 何  扬

    《红楼梦》第三十四回中，宝玉因为“引逗”得忠顺王爷跟前承奉的优伶琪官出走，被王爷府上的人找上门，贾政气得“目瞪口呆”，又有人中间挑拨，最终挨了几十大板。贾府闹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

    宝玉被打成什么样子了？“绿纱小衣皆是血渍，解下汗巾看，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连起身看一眼黛玉，都无奈下半截疼痛难忍，支撑不住倒下了。此时看到黛玉，第一反应竟然是说“那地上的馀热未散，走两趟又要受了暑。”还宽解黛玉说都是装出来哄他们的，为的是散与老爷听。黛玉哭得气噎喉堵。赶上凤姐来了，黛玉恐被取笑，从后院子走了。晚间宝玉睡醒，支开了袭人，只令晴雯给黛玉送了两条旧帕。黛玉看了思忖一时，方大悟过来。曹雪芹并未写出黛玉究竟大悟了什么，那么，这两条旧帕，到底意在何处呢？

    其一是相思之意。冯梦龙《山歌》中“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拿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丝”谐音“思”，意为“横也思来竖也思”，对着一方素帕，横竖颠倒，都是相思。

    其二是劝解陪伴之意。旧帕轻拭泪，就怕卿拭泪。暗合第三十回，清虚观打醮时，因金麒麟之事宝黛大闹。后二人和好时，宝玉用袖子拭泪，黛玉将枕边搭的一方绡帕拿起来向宝玉怀里一摔，宝玉拭了泪，拉着黛玉的手说：“我的五脏都碎了，你还只是哭。”当时黛玉拿旧帕给宝玉拭泪，如今宝玉也将旧帕送与黛玉，言下为劝解之意。昔日里哭在一处，如今我不能过去，送两条旧帕给你，为你拭去泪水。

    其三代表旧情谊。宝玉要送，崭新的帕子不知多少，偏偏送了旧帕，言下之意便是绝不喜新厌旧。大观园里女子无数，你我二人从小一同长大，这旧日的情谊，任何人都无法取代，所谓“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

    其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此帕是定情之物。古人大多以随身物件为信物，宝玉送随身旧帕给黛玉，相当于是二人定情之物。或有看客质疑，宝玉送黛玉东西不少，这两条旧帕如何算得上是定情之物？正因为黛玉大悟后，“神魂驰荡”，感慨万千，“一时五内沸然炙起”，命人掌灯研磨，题诗三首，随后觉得“浑身火热，面上做烧”，对镜一照，只见腮上通红，自羡压倒桃花，却不知病由此萌起。再者二人都读过《西厢记》，其中帕子代表了相思之意。黛玉随后的内心活动中“再想令人私相传递与我，又令我可惧”，若是寻常事物，何以为惧。由此可知，宝玉借旧帕向黛玉表明心意，相当于是二人的定情之物。

    正因为此帕极为重要，在《红楼梦》第九十七回“林黛玉焚稿断痴情,薛宝钗出闺成大礼”中，黛玉得知宝玉即将成亲，大限将至的黛玉挣扎着伸出手来狠命地撕那绢子，却是只有打颤的份儿，最终将帕子扔到火盆里，一焚了之。只可怜了宝玉，一心以为即将迎娶林妹妹，却最终落得：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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