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岁月

    □ 李  莉

    20年过去了，有很多次，那段山中岁月还会不经意间浮现出来，是那么清晰，仿佛就在眼前。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经常想起那段岁月，也许是最苦的日子对我有最特别的意义吧。

    当年，我们一行人风尘仆仆，从西安坐绿皮火车到上海，再转车到厦门，最后坐上大客车在山路颠簸，不一会儿就被颠得弹了起来，落下往往就不在原来的位置。听说以前有同事的下巴磕脱臼了，听起来有些夸张，确是事实。我在车里满心欢喜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南方的青山碧水蓝天，像极了一幅越走越近的水墨画。这让从小生活在北方的我看到一种不一样的秀美。大概是因为这种如初恋般的欣喜，让我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苦。

    大客车一路颠到一个小山村。不过，这里还不是终点，需要接着坐摩托车才能到达工地。工地所在地有个“实至名归”的名字——苦坑。我们那天到工地时，正赶上下雨引起山坡塌方，连摩托车都不能通行。同行的项目副经理拿着我的小花伞边挥舞边喊，不一会儿就有同事跑过来帮我们一起提行李。

    我们住的房子依山而建，其实就是在邻近山的狭小空地上盖了几间平房，当作办公室和宿舍，出了门就是河。因为房门离河太近，有人甚至会在半夜迷迷糊糊上厕所时走到河里。我们喝的水是从后面山上接的山泉水，那可真是天然矿泉水，甘甜可口。过了一段时间，我们都有点掉头发，有人疑心是水土不服。听说刚来时，食堂还用炉子烧煤做饭。为了省煤，会计把自己绑在峭壁的树上砍柴，这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原生态。那时，我们经常可以吃到一些野味，但汤永远是紫菜汤。驻地周围是竹叶青蛇活动的范围，它是一种颜色美丽却有毒的小蛇；早上跑步，有人会看到穿山甲和野猪；而且受地质条件影响，房子地基也不断下陷，我的房门经常关不上。每当这时，我邻屋的男孩就会过来用石块帮我敲敲打打，这样才能关上，如此反复了很长一段时间。

    熟悉了周围的环境之后，我经常跟同事到镇上去看歌仔戏，也经常翻山到老百姓家里，看他们怎么炒茶、揉茶、制作茶叶。有次在镇上，我见到两个惠安女人，她俩围着花头巾，穿着特有的民族服装，跟之前在电视里看到的一模一样。也难忘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我从镇上回来，坐着同事开的铲车，这个开朗的热心肠小伙子边开边唱着歌，“走走走啊走呀走，走到九月九……”铲车慢悠悠地行驶着，不爱说话的我心里满是快乐和浪漫。

    山里常年见不到其他人。我们项目部自有职工不到10人，几个月下来，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大家每天照面，都相对无言。夏天的晚上，大伙儿结伴去捉萤火虫，装在牙膏盒里面，甚是好玩。有一天，我突然想到今天是我的生日，同事小杨听了，马上给我摘了朵南瓜花，对我说生日快乐。

    在山沟里工作，虽然工资比较高，但钱却花不出去。我会托人去买茶叶和香菇寄给家里。包裹的口不能全缝上，因为邮局要检查。等检查以后，帮我寄东西的男同事再缝好包裹。有时，我们去镇上，也会去邮局看看有没有自己的信。这时，邮局工作人员就会拎出一个大麻袋，我们在里面刨着，找自己的信。爸爸寄给我的信多，总是嘱咐我好好工作，与同事们好好相处。这恐怕是老一辈人最经典的叮嘱吧。爸爸当时还没退休，仍在学校教书。有一次放假，我去他办公室，看到我的照片就压在他办公桌的玻璃板下面。中国铁建人四海为家，但无论走得多远，都走不出亲人的牵挂。

    同事们对我很关照，我的办公桌上经常会出现水果。有一次已经很晚了，突然有同事敲我宿舍的门，原来他刚出差回来，给我捎了两个大橙子。还有一次，项目经理把他在飞机上没舍得吃的小零食留给了我。

    工地上还有位年长的杨师傅，他的家属来探亲，在工地住了一段时间。我有时坐在杨师傅媳妇儿的身边，听她细声慢语地说家事，说杨师傅的脾气不太好，说儿子如何如何。她会摊金黄的红薯饼，软软的、甜甜的，还会在山上挖竹笋，切片晒干，用线串起来。可惜，她只待了短短一段时间就回去了。

    我也是在项目部学会了品酒。节日会餐时，我们用各自的饭盆，一种米黄色的陶瓷小盆，倒满啤酒，互相敬酒、干杯，这时候的气氛是最热闹的，尤其是几个年轻人，大声嚷嚷着，跟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没什么区别。

    偶尔有外面的人来项目部，看着我们这些人和我们居住的房子，露出诧异的表情，大概是在奇怪居然还有人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工作。在这样的清静之处，时光悠长，快乐是那样的纯粹简单，更重要的是，年轻的我第一次体会到在外施工的意义和价值。

    第二年秋天，因为工作调动，我离开了这个项目部，山中的生活也彻底结束了。后来，我多次在地图上找那个地方，它微缩成一个小点，永远留在我的心里，留在我的青春里。

    作者单位：中铁十二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