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 影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当指尖抚过老舍先生的文字,墨香里的味道忽然撞开记忆闸门。那些被时光窖藏的旧时光里,父亲的身影总与吆喝声交织,在岁月深处酿出醇厚的温情,每一帧画面都浸润着他无声却滚烫的爱。
腊月北风卷着细雪掠过青瓦时,卖糖瓜的吆喝声总像枚带着甜意的铁钉。“又甜又脆的糖瓜儿——”精准敲开我家木门。正在修零件的父亲听见这声吆喝,会立刻放下扳手,粗糙的手掌在油布上蹭了又蹭,连眼角笑纹里沾着的机油都顾不上擦,就笑着说:“走,带你瞅瞅去。”
我骑在父亲的肩上穿过胡同,他棉袄里裹着的柴油味混着冬日寒气,却让我感到格外安心。挑糖瓜的小贩掀开棉帘,铜锅里的麦芽糖咕嘟冒泡,琥珀色糖浆裹着芝麻在寒风里凝成晶亮的糖瓜。父亲从不直接替我挑选,而是蹲下身子,让我自己踮着脚在竹筐里翻找。他布满老茧的指节,此刻却格外轻柔地替我捏住糖瓜细棍,声音里满是宠溺:“慢点儿咬,别硌着牙。”当“咔嚓”声在舌尖炸开,甜霜沾满嘴角时,他会掏出那方磨边的手帕,轻轻擦去我脸上的糖渍。手帕上混着肥皂和铁屑的味道,让我瞬间想起他夜班回家时,工装口袋里捂得温热的半块糖瓜——那是他自己舍不得吃,特意留给我的“甜蜜宝藏”,也是我儿时匮乏岁月里最珍贵的富有。
新学期发课本那天,父亲会像对待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搬出工具箱。箱盖上斑驳的红漆字早已模糊不清,他却依然郑重其事地打开,从底层翻出压得平平整整的旧报纸,语气里满是自豪:“用报纸包的书皮结实。”
阳光透过窗格,洒在他微微佝偻的背上,蓝工装上的汗渍洇出深色纹路。他戴着老花镜,指尖捏着剪刀的动作比拧螺丝还要谨慎,“咔嚓”声里,偶尔会不小心剪断几根翘起的白发。遇到报纸折角难以抚平,他就用指甲背一遍又一遍地刮压,指腹的茧子在纸上磨出沙沙声响。包完最后一本,他会从工具箱夹层摸出枚黄铜铆钉,“啪”地钉在书角。后来,我在书页空白处发现他用铅笔写下的字:“丫头好好学,爸给你挣奖学金。”字迹歪歪扭扭,却承载着他对我最深切的期望和最纯粹的爱。
“磨剪子嘞,锵菜刀——”清晨的吆喝声,就像是父亲的专属闹钟。他会从厨房抽屉翻出钝菜刀,刀把上还留着他用胶带精心缠好的防滑纹。看到磨刀师傅的自行车后座绑着长板凳,父亲把我护在身后,自己挡在砂轮飞溅的火星前。
砂轮飞转的嗡鸣声里,我吓得紧紧攥住他的衣角,指尖触到硬邦邦的水泥碎屑。可父亲却把我往前揽了揽,用下巴轻轻抵着我头顶,声音里满是安抚:“看,这刀磨完能剁三斤排骨。”火星子不断溅在他手背上,烫出细密的红点,他却浑然不觉,还笑着对我说:“等晌午就给你包饺子,新磨的刀剁馅儿才香。”回家路上,他把菜刀仔细裹进帽子里,另一只手拎着刚买的韭菜,菜叶上还挂着他跟菜贩砍价时蹭的泥点。那天晌午的饺子馅里,总混着他磨完刀后,特意滴进肉馅的香油,吃上一口,满嘴留香。
长大后,推土机的轰鸣碾碎了胡同的岁月,吆喝声也随着老胡同渐渐远去。如今在便利店看见包装精美的糖瓜,我总会想起父亲口袋里捂化的半块;看到超市里包书皮的胶带,眼前就会浮现出父亲用报纸包书时专注的背影;甚至听见楼下磨刀的吆喝,都会恍惚间觉得父亲正扛着工具箱从胡同走来,裤脚还沾着路上的黄泥。
时光把老胡同酿成了回忆的酒,而父亲的爱,早已渗进那些远去的吆喝里。那些粗糙掌心的温度、工装口袋的甜香、报纸包书的匠心,都在岁月里沉淀成永恒的温情——就像他当年磨利的菜刀,至今仍在我记忆里,细细剁着带香油味的时光,让这份爱永远温暖着我的心。
作者单位:中铁十六局铁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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