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初秋暮色里的红薯香

    □ 刘  佳

    晚高峰的风裹着重庆初秋的湿凉往衣领里钻时，夹杂着一股甜中带焦的香气扑过来，像根浸了蜜的细麻绳，“唰”地拽住我脚后跟——转角墙根下支着个铁皮炉子，炉边半埋在炭灰里的红薯堆成小丘。我站在离炉三步远的地方，看摊主捏着铁钳翻红薯。火星子“噼啪”溅起来，映得他额角的汗珠亮得像碎银。那香气太冲了，直往鼻腔里钻，倒像把生了锈的老钥匙，“咔嗒”一声捅开了记忆的门闩。

    那应该是童年深秋的事了。老屋对面半山腰的红薯地，总在我放学路上勾着魂。我蹦跳着踩过田埂跑在前头，惊起几只灰雀，扑棱棱掠过爬满豆荚的竹篱。奶奶挎着竹篮跟在后边，另一只手攥着锄头把儿，蓝布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裤脚沾着的新泥。“慢点跑！看脚下！”她的吆喝裹着山风飘过来，像山涧里的溪水，清凌凌的。

    红薯藤爬得满地都是，奶奶弯腰扒开叶子，锄头轻轻一撬，就有滚圆的红薯“骨碌碌”地冒出来，还裹着湿淋淋的泥。我蹲在地上捡，专挑最胖的那只，用手指蹭掉表皮的泥，露出暗红色的皮，忍不住凑到鼻尖一闻——嗯，是那股熟悉的土腥气。

    “莫着急，等一下就好。”奶奶把红薯丢进竹篮，用稻草盖得严严实实，自己却先捡了个小的，在田埂上用锄头刨出一个小坑，生起一炉火。她把红薯埋进烧得滚烫的草木灰里，又覆上层细土：“闷起烤的才香。”我守着那堆火，看火星子往上蹿，焦香裹着土腥气漫过来，直往人心里钻。等红薯熟透，奶奶用枯枝扒开灰，拍掉表面的土，掰开的红瓤还冒着热气，中间的糖心软得能抿化。她总把大的那半塞给我，自己啃小的，嘴上还不忘说着一句“奶奶不爱吃”。

    后来，我去了城里念书，再到毕业后入职中国铁建，扎根重庆主城上班，回老家的次数也就一年比一年少。我忍不住想再吃一口红薯时，却发现用微波炉烤出来的似乎总少了点什么。

    “趁热吃，今天这炉子烧得旺。”我接过摊主递过来的红薯，糖汁正顺着裂口往下淌，一口咬开，焦香混着蜜甜瞬间在舌尖炸开，恍惚又看见奶奶坐在田埂上，蓝布衫被风掀起，鬓角的白发沾着草屑。她举着块烤红薯冲我笑：“慢点吃，没得人跟你抢。”山风裹着红薯藤的清香吹过来，吹得竹篱笆沙沙响，吹得我鼻尖发酸。

    路灯次第亮起，把影子拉得老长。红薯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我舔了舔指尖的糖渣往回走，独剩下飘荡的红薯香。那抹香气，像根细细的线，一头系着现在的我，一头系着记忆里那个蹲在田埂上，正等红薯烤熟的小男孩——脚边盛红薯的竹篮里，装着他整个童年的甜。

    作者单位：中铁二十局房地产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