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

    □ 何婉茹

    每个人的生命旅途中总有一些场景会在记忆中留下深刻的影像。于我，那颗桑树便是。

    那是一棵屹立于我记忆之中的树，它就长在村民们去往田间的必经小路边，村里的人去田里劳作都会从它身边经过，桑树不远处有一口井，井里有清波粼粼的水，印象中那颗桑树永远枝繁叶茂、高大伟岸，它把大部分枝叶斜着伸向井边，似成守护的姿态，满树数不清的绿叶都在轻轻摇曳，每一片绿叶都闪着柔和的光芒，而那一颗颗红玛瑙似的桑葚就藏在茂密的叶间幽幽地散发出香甜的味道。每到夏天和朋友谈及这棵树，仍然兴奋，那满嘴的甜蜜似乎还残留在唇齿间。

    讲起来现在就特别想吃桑葚，可惜季节不对。

    我还是忍不住要讲讲我和那棵桑树的相遇。夏日的阳光穿透苍翠茂盛的树木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子，大人们一手拎着自家椅子，一手拿着大蒲扇朝着林中井边围过去，在井边乘凉似乎已经成了村民们的习惯，小孩子们一手拿一根长杆，一手提着一个袋子在树林中寻找知了壳的踪迹，那是可以让他们挣几块零花钱的东西，寻累了便跑到大人身边歇坐一会，“去前面捡桑树果子吃”，大人拍拍孩子的头，手指着一个地方，我的眼神跟着落到它身上。那是几颗黑红色的果子，它们安静地躺在桑树脚下，没有很好地隐藏住自己，大概是太丰硕了，落叶已遮不住他们的身体，又或是它们故意要吸引住人们的眼睛，于是把那紫红色的衣裙撩了起来。

    抬头看看桑树，树枝上挂满了不可计数的已熟透了的桑葚，它们密密匝匝的，全都以一种沉睡的姿态安静地悬垂着。我捡起一颗躺在落叶上的桑树果往嘴里喂，真甜啊！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反正肚子已经鼓鼓的，紫色的汁液沾满了双手，染透了衣袖。抬头看看树上，累累的桑葚依然数也数不清。我开始往口袋里装，满载胜利的果实凯旋，我找到闺蜜，把她从家里拉出来，给她尝了尝这从未见过的新鲜食品，她忙问我这在哪摘的，刚说完“那口井边”，她已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经过大家的一番扫荡，那颗桑树萎靡了不少，枝头片片绿叶也失去了先前那丰裕的光泽。

    第二年，我便留心那棵树了，桑树周围慢慢长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植物，我费了一番力气才走近它，彼时，正是它结果的季节，它的身躯上挂着少数的桑葚，果子还是青的，只有少许青中已开始泛红。

    我期待着它的再一次丰盛。

    过了几天，我又去看。那仅有的桑葚倒是红了，却再也没有出现去年那种轰轰烈烈的景象。从此以后再也没出现过。

    后来小伙伴们长大了离家上学，后来很多人家里都装了空调，大家再也不去井边乘凉，后来我也再忘了去看它。

    有一天，我在超市里惊喜地发现有桑葚在卖，它们被装在一个不大的塑料盒里，盒子拿保鲜膜裹着，里面的桑葚又黑又大，它的身份今非昔比了，由一个在野地里乱跑的野丫头变成了一个冷漠高傲的贵妇，这使我对它产生了疏离感，如同偶遇一位多年不见的老友，只打了个招呼就猛然发觉对方已不是从前那个人了，满心眼的亲切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自己硬生生憋了回去。那桑葚个儿太大了，颜色太黑了，纯黑的，远不是记忆中那红里透黑、黑中泛红的自然模样。导购告诉我说，这种桑葚和野生的桑葚是不一样的，我松了口气，也就是说，这贵妇从小就生活在富裕家庭，而我的野丫头还在野地里疯跑，它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这我就放心了，不过，这样的贵妇让我没有品尝的欲望。

    那一年，我回家特意去寻那颗桑树，却发现通往田间的小路已被村民用砖砌成了高墙，他们都走更宽敞的大路了，绕了一大圈终于穿回小路，发现桑树早已不知被什么人砍掉了，无影无踪了。那口井里的水也干涸了。

    作者单位：中铁十五局一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