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春旺
霜降时节,寒风又起。我摩挲着那枚五年前颁发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金属的凉意仿佛带着记忆的温度,将我的思绪带回到七十五年前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1950年10月,朝鲜战争的战火已经烧到鸭绿江畔。我的家乡辽南海城弥漫着紧张的战前气氛,校园里驻扎着即将开赴前线的将士。那时我刚满17岁,在海城一中(现同泽中学)读初三。作为一名新青团员(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前身),我毅然响应祖国召唤,投笔从戎。穿上军装的那一刻,便将青春与祖国安危紧紧相连。
那时部队严重缺乏通信技术人员,通过东北军区的短期军事和通信技术培训,我初步掌握了一些无线电通信知识和设备修理技能,被分配到铁道兵团,成为兵团第一名无线电通信机务员。1951年11月,我踏上了抗美援朝战场。
铁道兵团机关驻地在朝鲜新安洲凤栖里,负责指挥入朝参战的下属四个师和独立桥梁团,保障铁路抢修,运送作战物资。我们的电台机房设在山洞里,洞口用树枝、泥土伪装。冬天,防空洞里冷得能结冰,我们用破脸盆生火取暖,常被熏得咳嗽不止;夏天则闷热难当,蚊虫肆虐。最辛苦的是摇机员,长时间摇动发电机,累得他们汗流浃背,同志们便不论分工经常替代他们,换下他们休息。战友之间的情谊就像寒冬里的炭火,温暖着彼此。我们互相鼓励、互相帮助,坚守岗位,保障通信畅通。
那时,我国工业基础薄弱,通信设备简陋,故障频发。我几乎寸步不离机房,随时检修设备,确保指挥畅通。
1952年春,敌军在正面战线接连受挫后,凭借空中优势发动“绞杀战”,对铁路、公路和我们的后方兵站、基地实施昼夜不停的狂轰滥炸。清川江大桥作为连接中朝的重要枢纽,成为敌机重点轰炸目标。抢修部队与敌机斗智斗勇,修建迂回临时线路、钢轨浮桥,或者创造性地采用“水下桥”战术,以保证列车能够安全过江。那些日子里,我们坚守电台,及时传递抢修指令。每当听到列车顺利通行的消息,整个机房都会爆发出欢呼——这是我们通信兵最自豪的时刻。
战地生活的艰苦远超如今想象。粮食供应时常中断,我们就靠几口炒面、压缩饼干充饥,长期营养不足导致大家普遍患上夜盲症,一到夜晚便成了“睁眼瞎”。取暖靠砍柴,睡觉挤作一团,几乎每个人都长着冻疮,棉衣里生满虱子。但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们依然保持着革命的乐观主义。夜里,大家围坐在一起,聊起家乡亲人,憧憬胜利后的生活,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铁道兵团部队虽不在一线作战,但同样面临着生死考验。那时没有先进的防空系统,全靠哨兵的枪声预警。枪一响,灯火立马管制,驻地一片漆黑。
记得1952年秋天,我奉命乘交通车去部队检修设备。车上一位四川籍军邮员刚登上车厢,就热情地用四川口音与我们打招呼。军邮袋装满了国内寄来的家书。行车半小时后,防空枪突然响起,司机迅速将车开进树林隐蔽。我们刚跳下车,四架敌机便俯冲而下。弹片横飞中,那位军邮员不幸头部中弹,鲜血染红了装满家书的邮袋。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在异国土地上。敌机走了,我们默默向这位不知名的战友敬礼,重新踏上征程。
1953年7月28日,这是一个值得永远铭记的日子。当停战的消息传来,整个驻地都沸腾了。战友们向天空鸣枪庆祝,炊事班拿出最好的食材,大家尽情欢聚。停战后,我们铁二师继续留在朝鲜,帮助修复千疮百孔的铁路。
停战时,志愿军装备已大为改善,兵员强大,粮弹充足——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条“打不断、炸不烂的钢铁运输线”。彭德怀司令员曾说:“朝鲜战场打胜仗,一半功劳归前方浴血奋战的同志,另一半功劳归负责维护交通、保证供给的同志。”而他那句“帝国主义在东方架起几门大炮就可以征服一个国家的历史,一去不复返了!”的名言,更是震彻世界。
1954年10月,部队凯旋。当列车驶过鸭绿江,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色,我不禁热泪盈眶。近三年的战场岁月,有过惊心动魄,有艰苦卓绝,但更多的是坚守的信念和战友的情谊。在铁道兵团通信部门的日日夜夜,我见证了铁路线在轰炸中被毁,又在抢修中重生;见证了作战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往前线;更见证了志愿军战士用鲜血和生命守护祖国的和平与安宁。
1131位铁道兵战友,永远长眠在那片盛开金达莱花的土地上。
在那战火纷飞的岁月里,我们曾经年轻,曾经恐惧,曾经坚强。我们用青春守护了和平,用生命捍卫了尊严。今年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出国作战75周年,75年的光阴转瞬即逝,但那段记忆依然历历在目。这枚纪念章,不仅属于我个人,更属于所有为了和平与尊严而战的人们。它将永远提醒后人:和平来之不易,尊严需要捍卫,而青春在为国奉献中绽放的光芒,将穿越时空,永恒不灭。
作者单位:中国铁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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