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考卷到人生

    □ 韩一晨

    办公室的灯管发出低沉的嗡鸣，恍若不知疲倦的夏虫振翅。窗外，城市在霓虹中沉浮，而我指下压着的眉太高速公路施工图纸，那些原本刚硬的线条，在暖黄的灯光下竟渐渐柔软，恍惚间化作多年前那张浸着汗渍的高考试卷。

    记忆里的考场宛如一个巨大的茧房，乳白的日光灯管高悬头顶，刺目白光下，连光柱里悬浮的尘埃相互碰撞的细微声响，都清晰可闻。

    试卷铺开，纸页摩擦的“沙啦”声，如利刃划开盛夏的闷热。笔尖在方格间游走，与眼前的图纸重叠，于无尽空白处，奋力勾勒未来的轮廓。

    汗珠顺着额角滚落，在试卷上砸出一片湿痕。我下意识用指尖按压，墨痕便缓缓散开，似未完成的句号，又像命运悄然留下的模糊印记，无声地记录着那个下午的焦灼与悸动。

    骤然，铃声刺破寂静。走出考场的刹那，夏日的阳光裹挟着蝉鸣扑面而来，空气里浮动着草木蒸腾的气息，交织着无数少年梦想的憧憬。

    周遭的喧闹如潮水般涨落，我独自走在校园小径上，脚步虚浮，内心却涌起一种奇异的失重感，恰似突然卸下重担的纤夫，站在喧嚣散尽的码头，望着浩渺江面，一时不知该将船桨划向何方。

    时光总是推着人不断前行。后来，我踏遍工地的每一寸土地，探寻每位建设者背后的故事。曾经考卷上的数字，化作即将扎根大地的钢筋；图纸上规划的线条，变成了峡谷间凌空飞架的桥梁。

    如今，我日日与钢筋混凝土的宏阔叙事相伴。在办公室的灯光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竟与当年考场上奋笔疾书的声响完美重叠。这细密而执着的声音，似春蚕啃食桑叶，如细雨轻敲芭蕉，好似生命在时光机上永不停歇地穿梭。

    原来，高考不过是生命长卷中一个特别醒目的绳结，它并未将我的人生禁锢在某个港湾。那场考试结束的铃声，不是抵达终点的钟声，而是命运之门开启的信号。

    门外，正是我如今脚下这条将图纸化为现实的道路，它穿过这间办公室，延伸向秦岭深处，跨越千山万壑，连接着大地深处最炽热的渴望。

    此刻，窗外的城市如繁星闪烁，我指尖触碰着冰凉的图纸，其纹理如同大地般沉静。

    当年考卷上浸染的墨痕早已干涸，但那份灯下专注求解的执着，那种在空白处奋力开拓的坚持，早已融入血脉，化作如今描绘山河的力量，化作公路上每一颗道钉稳稳扎根大地的铿锵回响。

    人生的考场永无封卷之时。我们曾以为的终点，不过是另一段更崎岖征途的起点。

    图纸上的线条终将化为大地上的通途，而当年试卷上每一个微小墨点，也早已在时光延展中，无声沉淀为我们生命里不可或缺的砾石。它们共同托举起的，并非某个辉煌的抵达，而是我们在这漫漫长路上，永不熄灭的跋涉姿态。

    那姿态本身，便是穿越隧道后，仍能辨认出的，属于自己的光。

    作者单位：中铁二十局六公司